誰能下好科技創新“先手棋”,誰就能搶占未來發展制高點。國家如此,城市亦然。
在10月15日至17日舉行的2025灣區半導體產業生態博覽會上,專注攻克半導體產業鏈痛點的深圳新凱來成為全場焦點。《每日經濟新聞》援引業內專家觀點認為,“新凱來突破意義更多在于從零到一的布局以及對產業鏈自主可控的保障。”
新凱來,深圳科技創新的一個注腳。一座城市數十年如一日的創新投入,才能迎來今天的擔綱承梁。
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科學技術要打頭陣,科技創新是必由之路。7月30日,省委主要負責同志在全省季度工作會議上提出一系列關于科技創新與產業創新的問題,直擊要害、發人深省。
正視“真問題”,才有“真辦法”。合肥這座遠近聞名的科創之城,正陷入“否定之否定”的困惑與反思:手握眾多科技成果,但為何難以孕育一批像杭州宇樹科技、深圳新凱來這樣的生態主導型企業?去年全社會研發投入強度達到4.11%,高于全國1.42個百分點,連續多年保持高投入,但距離科技創新的豐收季還有多遠?偏向“理工男”的城市氣質,如何營造更多元、更包容的創新生態?
萬物皆流,唯變不變。合肥依靠科技創新走到現在,也必然依靠科技創新走向未來。
“十四五”收官在即,“十五五”即將起航,站在新的歷史交匯點,合肥應該如何走好科技創新這條必由之路?
合肥濱湖科學城。楊鳳炆攝
一
從基礎研究出發,依次經應用研究、小試中試、產品化、商品化,最終實現產業化,被認為是科技成果轉化的全鏈條路徑。
這是一條通用路徑,但其中充滿著不確定性。從創新鏈到產業鏈,科技成果的每一次“轉身”都面臨重重關口,九死一生。這些關口,被形象地稱為:魔鬼之河、死亡之谷、達爾文之海。
作為一座科創之城,合肥的科創實力主要體現在基礎研究與原始創新,但在科技成果轉化乃至ToC端新銳科創企業培育上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
其一,源頭挖掘的市場力量不足。合肥擁有眾多大學大院大所,每年都會產生大量科技成果,目前主要靠政府組建成果轉化專班“登門入室”進行挖掘。華東師范大學終身教授曾剛認為,合肥做了一些工作,但實際上跟全國其他城市一樣,還有很大的成長空間。合肥目前的問題,就是主要依靠政府推動,市場力量介入不夠。合肥已有、在建和預研大科學裝置達到13個,集聚度全國領先,但由于服務轉化的市場化力量不足,導致“科研強、轉化慢”的結構性矛盾。中科合肥技術創新工程院中醫藥事業部部長黃燁認為,大科學裝置科研人員主要考慮服務國家戰略科技力量建設,較少考慮前沿科技成果及其衍生技術的轉化問題,市場轉化的力量介入不夠,導致原始創新難以走出“實驗室”、走向生產線。
其二,企業深陷“兩難”困境。企業出題、高校解題,被認為是縫合科研、產業“兩張皮”的重要方式。不過,企業出題并非易事。記者調研中發現,一方面,多數企業提出的都是抽象的產品需求,而非具體的技術需求,給高校解題帶來極大的難度;另一方面,企業在核心技術攻關時,通常需要的是一個集成式綜合性技術方案,而高校能夠提供的往往只是某一項單點技術,雙方再次出現供需錯配。
其三,供需雙方存在溝通困難。即使企業、高校雙方實現供需匹配,但在具體實踐中還是會出現一系列問題,其中較為突出的就是溝通困難問題。由于雙方分別處于不同的“話語體系”,對對方領域通常都是一知半解,就會導致雙方在知識產權歸屬、利益分配等方面存在重重顧慮、相互掣肘等問題,造成原本雙贏的合作最終擱淺。
一個個客觀存在的問題,亟待合肥去回答。如何破解?關鍵是找到三把適配的“鑰匙”。
第一把鑰匙,強化企業創新主體地位。恩格斯說過,社會一旦有技術上的需要,則這種需要就會比十所大學更能把科學推向前進。“部分企業研發投入不足,前沿技術跟蹤和應用能力較弱,就會導致核心技術競爭力欠缺,企業創新主體作用發揮不充分。”合肥工業大學經濟學院副院長時省分析認為。
如果企業成為創新主體,既減少了科技成果“轉身”過程,也形成了從科研到產業的閉環。深圳的創新密碼,就藏在“讓企業唱主角”的創新模式中:90%以上的創新型企業是本土企業、90%以上的研發機構設立在企業、90%以上的研發人員集中在企業、90%以上的研發資金來源于企業、90%以上的職務發明專利出自企業、90%以上的重大科技項目發明專利來源于龍頭企業。
“在一些應用研究領域,科技創新研究什么、攻關什么,應該讓市場說了算。”合肥艾創微電子科技有限公司科技項目經理趙園園建議,突出科研項目的市場導向,讓科技成果在誕生之初就天然具備產業基因。圍繞大科學裝置“沿途下蛋”,黃燁建議,引入市場力量成立專業公司,聚焦大科學裝置運行中衍生出的具有轉化潛力的核心技術,探索形成“邊建設、邊研發、邊出成果、邊應用”機制。
第二把鑰匙,構建高效協同的創新聯合體。構建創新聯合體就像合伙開飯店,有人負責后廚(技術),有人管理前臺(市場),有人提供資金。組建創新聯合體并不難,難在如何產生高效協同的“化學反應”,帶動內部成員深化合作、協同攻關?
“權責利不清,是一個共性問題。”合肥產業研究院先進制造業部李靜蕓建議,充分發揮政府的統籌作用,構建產學研用高效協同的創新聯合體,協調各方按照風險共擔、利益共享原則,結合投入大小等因素明確權利義務,約定利益分配。“如果都想當掌柜,不分紅,飯店遲早散伙。”
第三把鑰匙,推動科技服務市場化、專業化。不論是企業難以提出具體技術需求,還是破除供給雙方的信任危機,都需要市場化、專業化的科技服務力量。“推動科技服務從‘政策驅動’向‘市場驅動’轉型,有利于提升服務效率與創新活力。”時省表示。
“如果技術經理人只是作為技術中介,難以調動服務積極性。”安徽至博光電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總經理郝文良認為,很多投資人懂技術、懂市場、懂管理,引導投資人同時擔任技術經理人,并加入技術經理人事務所,可以推動技術服務與金融服務有機融合,實現多贏。
中試,產品從實驗室走向市場的必要過渡,也是實現科技成果工程化與產業化的關鍵一步。趙園園建議,支持龍頭企業建設產業鏈開放型中試平臺,采用市場化運營模式,面向中小企業開放中試場地和設備,帶動技術驗證、產品測試、工藝流程優化等中試服務能力提升,解決行業中試共性難題。
轉動“鑰匙”,打開關口,清除障礙,創新之水才能從創新鏈順利流向產業鏈。
中國聲谷。王牌攝
二
黨的十八大以來,合肥經濟跑出黑馬速度,工業取得長足進步,書寫了“芯屏汽合”“急終生智”的產業傳奇。
今昔對比,成績斐然;眺望前路,任重道遠。當前,合肥工業仍處于由大變強、爬坡過坎的重要關口,產業發展還存在明顯短板。
蔚來汽車智能工廠。李長龍攝
其一,研發總部少。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研發總部不可或缺。安徽大學合肥區域經濟與城市發展研究院副院長楊仁發教授認為,研發總部直接影響產業創新,沒有產業創新,推動產業高端化、智能化、綠色化發展就會面臨問題和困難。
合肥工業起步較晚,基礎較為薄弱,培育研發總部需要很長周期,導致有影響力的研發總部較少。培育周期長,招引難度也大。與先發城市相比,合肥對企業研發總部的吸引力相對有限。
其二,產業利潤少。利潤直接反映產業經濟效益和市場競爭力。2024年,全市規模以上工業企業中,每百元營業收入的成本高于全國平均水平,一些產業呈現出增產不增收、增收不增利等現象。
產業利潤受到多重因素影響。市工信局新能源產業處處長蔡宏磊表示,從產業結構看,部分產業以生產基地為主,產品附加值不高,與總部相比利潤偏低;從上下協同看,部分產業鏈上下游銜接不緊密,關鍵設備和原材料依賴進口;從發展階段看,一些企業處在加大投資、搶占市場階段,還沒到開花結果。
其三,生產性服務業少。一流的制造業需要一流的生產性服務業。相關專家表示,如果一個地方生產性服務業比重較低,即使這個地方的制造業規模大,也一定是二流、三流水平的附加值較低的產業體系,生產出來的產品含金量不高。
相比先發城市,合肥生產性服務業規模偏小,去年生產性服務業增加值相當于上海的19%、南京的66%、杭州的51%,占GDP比重分別比上海、南京、杭州低17.5、6、12.3個百分點;結構不優,主要以人員密集型傳統業態為主,缺乏工業設計、專業檢測、軟件信息、知識產權等高端業態。
產業發展,自有邏輯可循。研發、利潤、生產性服務業等“三少”問題,歸根結底是產業結構不優,根源在于科技創新與產業創新深度融合不夠。
如何充分發揮合肥科創優勢,加快強弱項、補短板?關鍵在于處理好“三對關系”。
第一對關系,是“內”與“外”。這些年,合肥通過一系列戰略性招商引資,實現從無到有,培育出一批支柱產業,形成了完整的產業鏈。不過,基于現有的城市能級和產業基礎,有些關鍵核心技術與人才團隊很難通過招引來完成。
“研發總部招引太難,這相當于讓一批高端研發人才搬家。”楊仁發說,相較于投資制造基地,企業設立研發總部難度大、成本高,創新不確定。如果當地產業體量、上下游企業競爭力、生產性服務業發展等不強,就很難吸引企業研發總部落戶。
集聚企業研發總部,難以一蹴而就。市科技局局長范進坦言,相比對外招引,更重要的是練好內功,推進科技創新與產業創新深度融合,培育自己的“有根企業”。
第二對關系,是“大”與“小”。現代化經濟體系是一個有機整體,既要有“參天大樹”,也要有“萬木競秀”;既要有“大象軍團”,也要有“螞蟻雄兵”。
如果要提升整體產業利潤,就必須提升產業鏈上下游企業附加值,關鍵在于向“微笑曲線”兩端延伸。
“通常的做法是依靠龍頭企業招引上下游,但是高附加值企業往往很難招到。”李靜蕓說,現在各地的打法有所改變,企業“裂變”是一個有效方法。結合產業鏈需求情況,利用龍頭企業的科技、資金、市場、人才等優勢,引導龍頭企業孵化上下游企業或參股其他企業,可以打通產業鏈上下游的隔閡,帶動上下游企業協同發展。
第三對關系,是“硬”與“軟”。硬制造離不開軟實力。相關專家指出,生產性服務業不靠資源礦產投入,不靠藍領勞動力投入,也不靠大量的資本資金投入,主要依靠創新、人才與新的要素投入。
楊仁發建議,依托合肥豐富的科創、人才資源優勢,重點聚焦集成電路、光伏儲能、新能源汽車等重點產業鏈需求,以人才鏈為核心牽引,協同發展創新鏈、產業鏈、資金鏈,推動生產性服務業與先進制造業深度融合,形成“鏈與鏈”“群與群”的有效對接,持續推動研發總部的形成。
作為生產性服務業的重要組成部分,會展業被譽為“城市建設的加速器”“觸摸世界的窗口”。郝文良建議,依托世界制造業大會等重要展會平臺,集聚更多專業受眾,同步推進學術研討、業務交流、供需對接,進一步撬動產業升級、推動經濟發展。
從跟跑到并跑再到領跑,科技創新與產業創新融合之路就像是一場馬拉松。于合肥而言,必須始終保持奔跑姿態,化壓力為動力,變短板為長板,才能拉近身位,不斷縮短與先發城市之間的距離。
三
萬物生長,離不開陽光雨露。科技創新就像是一粒種子,只有植入良好的創新生態,才能生根發芽、開花結果。
今天,全球科技競爭已經從單一技術突破轉向多元協同的生態系統競爭。
2024年《“中國100城”城市創新生態指數報告》顯示,北京、上海、深圳占據“領頭羊”位置,蘇州、廣州、杭州等城市緊隨其后。
當然,與這些先發城市相比,合肥的創新生態還存在一定差距,需要從不同角度“查漏補缺”。
全超導托卡馬克核聚變實驗裝置(EAST)控制大廳。張雨瑤攝
橫向分析,體制機制存在堵點。早在2021年,合肥就先行先試,率先組建市委科技委,建立常態化議事制度,對重大平臺、項目等進行系統謀劃安排。
不過,實際推進過程中,對科技創新起著關鍵作用的人才、資金等,在資源整合、要素配置上還存在不少卡點,導致部分創新政策難以落地,難以形成創新合力。
“科學技術打頭陣,其他要素資源必須緊跟其后。”相關專家建議,進一步健全完善體制機制,充分發揮市委科技委對高能級創新平臺及各類創新要素的整合作用,建立“科技委主導、多部門聯動”的協同機制,一體配置政策、資金、人才等要素,全面提升創新資源的整合效能。
縱向分析,縣區承接能力偏弱。科技創新是一項復雜的系統工程,需要市縣兩級緊密聯動、協同攻堅。
縱觀先發地區,大多形成了“市縣聯動、全域創新”的成熟打法和發展模式。上海閔行區就與上海交大等6所高校深度綁定,共同打造17平方公里的“大零號灣”超級孵化器。隨著浙江大學成果轉化基地啟用,良渚實驗室先進治療技術概念驗證中心獲批,杭州余杭以平臺為支點,以需求為牽引,以場景為橋梁,構建起“基礎研究—技術攻關—成果轉化—產業培育”全鏈條生態。
“產業創新為科技創新提供了廣闊的應用場景和市場空間。”范進表示,市級層面將加大統籌力度,引導創新要素精準下沉;縣區應結合各自產業特點,因地制宜加快科技成果轉化,打通科技創新到產業創新的“最后一公里”。
創新可能不是被計劃的,但一定是被哺育、引導和催生的。創新鏈產業鏈資金鏈人才鏈,四鏈融合,缺一不可,特別是需要資本市場的保駕護航。
科技創新的研發、試產、推廣,需要大量資金的長期投入、哺育。來自市工信局的調研報告顯示,合肥超七成專精特新中小企業希望獲得股權投資,但近三年獲得過股權投資的占比較低。
這些源于合肥尚未形成多元化市場資本結構。一方面,本土的市場化風險投資機構與基金數量,與先發地區相比存在顯著差距;另一方面,科技成果轉化之后的接續培育資金不夠,高價值企業成長速度受限。兩大因素疊加,直接影響了社會資本投資的信心與意愿。
時省對此表示,金融體系以間接融資為主,長期資本在私募股權投資中占比較低,且社會資本參與度較低,導致耐心資本規模有限。
收益與風險結伴而行。深圳首提“大膽資本”概念,優化政府性投資基金,引導風投創投大膽投早投小投硬科技。李靜蕓建議,堅守長期主義,進一步擴大基金規模,同時引導社會資本跟投,實施長周期考核,讓“耐心資本”更有“耐心”更能“試錯”。
技術、資本、人才、數據……唯有讓各類創新要素自由流動、高效配置,在全社會營造鼓勵創新、允許試錯、寬容失敗的濃厚氛圍,才能促進創新主體與創新要素集聚耦合,釋放出強大的裂變效應,為高質量發展注入澎湃動能。
科技創新并不意味著曲高和寡。當緊湊型聚變能實驗裝置(Best)首個核心部件——杜瓦底座精準落位合肥未來大科學城基坑,這個被稱為“行星發動機”的龐然大物讓人們再次感受到合肥硬核科技的震撼。
科創科普游,科學的種子在每個人心中生根發芽;“百戲入皖·星耀合肥”,傳統文化與現代科技交相輝映、比翼齊飛……今天的合肥,以人文精神滋潤城市、滋養市民,讓“理工男”的城市氣質更具“人文范”,讓更多人看到詩和遠方。
面向“十五五”,站在新質生產力的潮頭,合肥將錨定目標、奮起直追,攀高逐新、聚鏈成群,在科技創新的征途上披荊斬棘,在產業創新的賽道上競逐未來,努力推動合肥制造走向合肥智造,讓更多點石成金的故事在這里持續上演。(王飛 許超眾 葛清政 孟祥齊 宋士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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