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曲園名師多

我是20世紀80年代初來到曲阜師范大學求學的。學校位于孔子故里,圣地學府,自有圣賢遺風。當時,學校有不少名碩大儒,尤其是幾位富有傳奇色彩的老師,至今印象深刻。

曲師老校門

古典文學老師張元勛,是當年高考狀元、北大才子。1957年被打成“右派”,落實政策后來到曲師。學校擔心其學業荒廢,讓其當場試講一下。毫無準備的張老師竟脫口背誦出《離騷》全文及注釋,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令滿堂震驚。《九歌十辨》專著一出,奠定了其楚辭研究的一席之地。

是真名士自風流。張老師性情灑脫,豪放不羈,學識淵博,才華橫溢,講起課來聲情并茂,神采飛揚。有時詩興大發,興之所至,不禁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有一次,張老師到孔廟現場教學,其解說妙趣橫生,把游客和導游都吸引了過來。

張元勛老師在孔廟現場教學

當代文學老師孟蒙也是一位傳奇人物,學生時代即參加地下工作,被譽為“少年英雄”。抗大畢業后,開始發表文學作品,1945年在《山東文化》發表中篇小說《硬漢》轟動解放區文壇。后來蒙受不白之冤,落實政策后來到曲師。孟老師身材高挑,面龐清癯,滿頭銀發天然卷曲,常戴一條長圍巾,氣質儒雅,風度瀟灑。講起課來激昂慷慨,大有五四名士之遺風。

看望孟蒙老師

在孟老師的影響下,我和幾位文學青年發起成立了杏壇文學社,編輯出版了《青果》《仲夏》等文學期刊。孟老師擔任顧問,親自為社刊作序,成為我文學路上的引路人。畢業后回過母校,看到“杏壇文學社”的招牌依然掛在那里,感到特別親切。

杏壇文學社榮獲山東省十佳學生社團

在曲師,還有一位怪教授陶愚川。經常在閱覽室見到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戴著瓶子底厚的近視鏡,手里拿著個放大鏡,默默地研讀外文期刊,那就是著名教育史學家陶愚川先生。先生早年留學日本早稻田大學,后赴美攻讀研究生,歸國后任中山大學教授,因其兄陶百川曾任國民黨《中央日報》社社長,便被下放到這里,歷任歷史系、外語系、教育系教授,是當時罕見的二級教授。

先生平時不茍言笑,三天不說一句話,性格孤僻,不諳世事,終生未娶。常年端著一個掉了瓷的大茶缸在食堂排隊打飯,有人勸他買點雞蛋煮煮吃,他竟問怎么煮。偶爾也會到曲阜城里下館子買個燒雞改善一下生活,剩下的就順手放在口袋里。有一次上課時,老先生從口袋里掏出一支“粉筆”,在黑板上畫了幾下,卻寫不出字來,原來是一根雞腿骨,同學們忍不住哄堂大笑。

陶先生不拘小節,但治學嚴謹。在農場勞動期間,用小學生演草本偷偷寫就300多萬字的《中國教育史比較研究》,填補了國內教育史方面的一項空白,引起教育史學界的轟動。

陶先生雖然沒給我們上過課,但他的高足楊啟亮給我們講授教育學,論輩分陶先生是祖師。楊啟亮老師未曾上過大學,恢復高考后直接考取陶先生的研究生,畢業后留校任教。講起課來旁征博引,生動有趣,娓娓動聽,深受同學們歡迎,我們也從他那里學到了不少陶先生的治學精神和教育思想。

當時,學校還有一位邵品琮先生也很有名,20世紀50年代從北京大學畢業后,考入中國科學院數學研究所,與陳景潤、潘承洞等一起師從著名數學家華羅庚先生。畢業后,執教于中國科技大學,后被調來曲師。邵先生長期致力數論和運籌學研究,解答了關于艾多士除數性質的猜想、卡特院士關于數論函數值分布反問題的猜想,改進了華羅庚三角和基本定理,與陳景潤合著數論相關著作,成為有影響的數學家,奠定了曲師數學力壓群雄的基礎。

邵先生沒有給我們上過課,只聆聽過他一次演講。那次演講是在操場南邊的林蔭大道上,邵先生聲音洪亮,語言生動,人群中不時爆發出陣陣掌聲。他說,當年赴美國哥倫比亞大學訪學時,發現圖書館竟無人看管,就好奇地想試驗一下,偷偷地拿了本書,走到門口時被電子監控器發現報警,解釋半天方才脫身。還有一次到超市,發現有青島啤酒,就好奇地拿起一瓶看看,不小心碰倒一片。沒想到,經理走過來客氣地說:“先生,對不起,讓您受驚了!”這次演講,給我們留下了深刻印象。

同學們在演奏校園歌曲

曲師還走出一位具有傳奇色彩的女科學家王恩多院士,出身于諸城相州的名門望族,1961年以優異成績考入曲師化學系。從中國科學院生物化學研究生畢業后,她回到曲師任教。1978年,再度考入中國科學院生物化學研究所,師從中國生物化學奠基人王應睞院士,先后主持國家“863”“973”等重大項目15項,揭示了氨基酰-tRNA合成酶作用機制,填補了酶與氨基酸相互作用的空白,榮獲國家自然科學獎、何梁何利基金科學與技術進步獎、全國先進工作者、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等數十項,當選為中國科學院院士、發展國家科學院院士。我和王老師是同鄉,她和藹可親,說話自然帶笑。有一次散步,她談起第二次考研得到了校領導的支持,因此對母校心懷感恩之情。

王恩多院士與學生們在一起

薛其坤院士亦曾在曲師任教。1984年7月,他從山東大學畢業分配來曲師報到,我在同一天畢業離校,雖失之交臂,但也聽說過其不少軼事。三戰考研成為傳奇,最終考入中國科學院物理研究所,取得多項引領性的重要科學突破,首次發現量子反常霍爾效應,在國際上產生重大影響。薛其坤院士平易近人,為寫該文當面征求其意見,他看完后回復將“諾獎級”幾個字去掉,充分體現其嚴謹謙遜的品格。

薛其坤院士在實驗室

當時,學校還有一批學識淵博的老教授,也都有名士風范。像著名書法家包備五,清華大學畢業的莊上峰和留美碩士李毅夫,宋詞專家劉乃昌、唐史專家李季平、儒學專家駱承烈、《齊魯學刊》主編徐文斗等知名教授,皆曾執教于杏壇。聶建軍、朱光燦、魏紹馨、張忍讓、戴勝蘭、徐振貴等老師還給我們上過課,都是滿腹經綸、學富五車的名師;還有后來的戚萬學、曹莉等一批國家級、省級教學名師。尤其是1970年至1974年,山東大學文科遷來曲師合并成為新山大,馮沅君、蕭滌非、袁世碩、陸侃如、蔣維崧、高蘭等一批著名學者也在此執教,留下了很好的教風。一個偏隅縣城的大學,能夠有這么多名碩大儒,充分體現了曲師兼容并包的辦學思想。

首任院長高贊非先生,就是一位當世名儒。曾師從國學大師熊十力、梁漱溟先生研究儒學,執教于南京中央大學哲學院。抗戰時期參加革命,當選為濱海根據地參議長,新中國成立后擔任濟南市教育局局長。1955年,出任山東師范專科學校校長。為紀念偉大的思想家、教育家孔子,國務院決定將山東師范專科學校從濟南遷來曲阜升格為本科高校曲阜師范學院,其任命書是周恩來總理簽署。

周總理簽發的高贊非校長任命書

1956年,高贊非院長率領師生遷址曲阜,篳路藍縷,艱苦創業,在曲阜西郊的一片田野里創辦曲阜師范學院,并創立了全國第一所孔子研究會。我們當年上課的西聯教室,是一排蘇式風格的建筑,就是那個時代的印記,留下了我們的青春和歡樂。

同學們在西聯教室前留影

曲師老書記王路賓同志也是一位老革命,1930年入黨,曾任國立山東大學黨組織負責人,參加過“一二·九”運動,抗戰時期到達延安,后赴莫斯科學習。1957年被錯劃為“右派”,落實政策后來到曲師任黨委書記。十年動亂結束后,王路賓書記要求從平反的人員中,找有大學問的人并請到學校任教,不拘一格招賢納士,一時名師薈萃。1979年底,王路賓調任北京大學黨委副書記、常務副校長,還把剛剛平反的張元勛推薦到曲師來工作。

我們在校的時候,趙紫生任院長。趙紫生院長也是位有傳奇色彩的元老,20世紀30年代從省立一師畢業后參加地下工作,曾任魚臺城防副司令,親自護送劉少奇同志穿越日軍崗哨和敵占區。他組織編寫的《公社數學》曾受到毛主席贊揚。

在我們畢業的那年,趙紫生院長離休,程漢邦同志接任。程校長本身就是一位名師,曾任政治系主任,講課生動,幽默風趣,把枯燥深奧的哲學講成了深受歡迎的語言藝術,是著名的“程鐵嘴”。就是他在任的時候,將曲阜師范學院升格為曲阜師范大學,我們的畢業證上還蓋著他的大印。有一次,他發現有個印章蓋倒了,還樂呵呵地說:“你說俺這個熊章怎么還能倒著蓋呢?被打倒的人的名字才要倒著寫。”嬉笑之下,減輕了工作人員的尷尬。程校長平易近人,其千金是我們班同組同學。我們到尼山春游的自行車,就是借的程校長的座駕。

同學們到尼山春游

曲園名師多,名師出高徒。從20世紀60年代初期,曲師的考研率就名列前茅。其實,曲師并不只是在考研方面一騎絕塵,在各種專業考試、就業考選等方面也是聲名顯赫。這與圣地學府傳統文化底蘊和濃厚學風是密不可分的。著名科學家王恩多院士、薛其坤院士自不必說,中國科學院院士郭雷、歐洲科學院院士徐澤水、國際計算機學會會士方玉光等都是本校培養的研究生。

同學們在圖書館前交流

由于曲師遠離城市的浮華,四周與農田為鄰、村莊為伴,師生們心無旁騖,專心治學,圖書館、閱覽室座無虛席,形成了“誨人不倦,學而不厭”的校訓,養成了樸實好學的校風,形成了獨特的辦學特色。先后成為全國首批招收研究生的高校、山東省重點高校、山東省高水平大學、山東省應用型人才特色名校、教育部本科教學評估優秀高校、教育部實施卓越中學教師培養高校、全國創新創業教育示范高校,擁有ESI世界前1%學科7個,國家級一流本科專業28個,山東省一流學科和高水平學科10個,18個學科入選軟科“中國最好學科排名,形成了涵蓋文、理、工、法等學科門類齊全的省屬重點綜合性大學。

學生畢業照

七十載春華秋實,曲園桃李遍天下,各行各業都涌現出不少杰出校友,為國家社會作出了應有貢獻。欣逢曲師70周年校慶,謹以此文賀母校華誕。(作者為中文系80級校友)

圖片源自作者,部分內容略有改動。

編輯:李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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